作者:心事浩茫
初夏的季节,太阳还不算火辣,又蓬雨后初晴,空气清新,让人感觉很爽。这天周末下午,我带妻子去看望岳父大人,岳父和岳母都是乡镇的中学退休教师,退休后他们在县城购买了一处住宅,独家小院,两层小楼上下六间,老两口住得宽敞舒适,即便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带着孩子都回来也足够住。这套房子购置于十年前,当时要价二十万,花光了老俩口所有的积蓄,现在估价在五十万以上。
小院坐北朝南,青砖铺地,打扫得干干净净,院里种了花花草草,一棵石榴,一棵桂花。岳父邀我至二楼楼梯拐角处一间书房,这是老爷子的“私人空间”,老人爱读书,爱静,爱独处,平时此地不对外开放,只有我这和他有共同兴趣的女婿来了才请上小楼一叙。小书房不足十个平方,两个书柜,一对沙发,一张茶几,一张书桌,一把椅子。面西的玻璃窗很大,差不多占了一面墙,此时太阳已西斜,洒得满屋金光,让人充满温馨感。书桌上摆着两张照片,分别是岳父的父亲母亲,我妻子的爷爷奶奶。我没有见过他们,他们去逝的太早,但我一看就觉得很亲切,爷爷很英俊,奶奶很美丽,当然,正是因为他们的基因,我的妻子很漂亮。岳父看我凝神爷爷奶奶的照片,忽然拉开了话匣子。岳父说,“你爷爷奶奶都是苦命人啊!”
“你爷爷是邻省湖北枣阳人,本姓毛,是个大户人家,家产殷实,在他三四岁的时候,那是民国几年记不清了,被土匪绑票到咱河南桐柏,又被当地也是大户的周家救下,收为养子。按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,应该苦尽甘来了,没想到你爷爷的养父去世后,养母为了不让养子和亲生子分家产,无情地将他赶出了家门。那时候你爷爷刚成家,我还在襁褓之中,你爷爷为了一家的生计,就出去跑生意,不幸染上了伤寒,病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。”岳父说到这里神情黯然,沉默良久接着说,“我忘不了老家毛姓的根,长大后回去寻根,老家人告诉我,1939年,日寇进犯枣阳,一把大火烧光了那个曾经繁华的小镇,当年的大户毛家早己是死的死逃的逃 ,这里已经物是人非。那真是个悲惨的年代,日寇进犯桐柏的时候,也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,光是四零年那次对县城的空袭,就炸死了150多个平民,其中包括县女子学校的10余名教师和40多名学生。”
听了岳父的陈述,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讲述的故事。我的父亲生于1936年,和岳父不同,父亲是三代贫农,但幼年丧父的悲惨遭遇却是一样的。我父亲说他的父亲为了改变家庭贫苦的命运,也曾经拼过,做过发家致富的美梦,他租种地主10余亩土地,累死累活也难顾温饱,辛辛苦苦饲养两头黄牛,幻想卖了牛在种地之余兼做点小买卖,结果卖牛的的那点活命钱被贼人抢走,我父亲的父亲,我的爷爷,为此气得一病不起,死于英年,从此尚未成年的父亲被迫早早就担起了家庭生存的重担。这些都是解放前的事。解放后,我父亲一家命运得到了彻底的改变。我家乡的解放比新中国成立还要早两年,那个时候阶级斗争非常残酷,据我父亲说,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留下很多特务,他们勾结地主劣绅和土匪,破坏革命政权,不择手段地暗杀革命干部和群众积极分子,搞得很恐怖,竟至于很多人都不敢再出头露面。那时候我父亲才十几岁,但初生牛犊不怕虎,先是给党组织当通信员,接着当上了村里的民兵队长,白天斗地主分田地,晚上上农民夜校识字扫盲,边学边干,边干边学,后来被提拔到乡里、县里,逐渐锻炼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基层干部。
岳父是建国初期的中学生,在那个时候也算是比较稀缺的“知识分子”了。但我岳父成份不好,虽然岳父的父亲早被收养他的地主家赶出了家门,不久就病逝,剩下母子俩孤苦无依,但在地主家的生活经历还是影响了岳父一辈子的命运。岳父是学校的高材生,受成份影响没能上大学,1957年刚刚毕业分配任教就被错划为右派,受到“留用察看”处分,1961年又被精简下放回乡务农,因人多地少吃不饱饭,岳父仗着自己还年轻就四处闯荡,曾经下湖北搞长途贩运被批过“投机倒把”,跑新疆挖药材被抓过“盲流”,后来又回乡当民办教师,最后转正,历尽种种磨难,但最终也算终成正果。最让岳父痛心的是他母亲的死,岳父说,“你们的奶奶是在文革期间不堪批斗之辱寻了短见,原因只是因为抹不去的成份烙印。那时候批斗‘地富反坏右‘要戴高帽子游街示众,极尽人格羞辱,而你奶奶是一个知书达礼自尊自爱的人。”岳父的话音略显颤抖,辛酸的老泪朦胧了他的眼睛。
这些祖辈和父辈的苦难已成遥远的记忆。虽然我小时候的物质生活并不丰裕,但至少已经可以吃饱饭,可以挎上书包上学读书。我出生于1963年,我记事的时候,中国农村的生产力大约还停留在中世纪,没有电,晚上点煤油灯,姥姥在昏暗的油灯下纺花织布,那个情景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里。早晨起来常常碰到拾粪的老人,背个筐,手里拿个小铲子,见到猪粪牛粪就象看见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拾起来,这是庄稼的口粮,而庄稼是人的口粮。那时像纺花车、织布机、牛拉犁、石碾、磨盘等等这些古代的玩意儿都还占据着广大的农村。从我上学开始已经进入1970年代,此时正是文革的后期,不少过来人更多的记着了那个年代的苦难,40岁以下的年轻人对那个年代则是此完全陌生,其实,苦难与成长往往相伴而生。就是在那个年代,我所生活的农村开始通电,工业品开始下乡,人们渐渐不再穿土布,的确良的确卡之类的化纤面料开始充斥市场,收音机手表自行车渐渐多了起来,基础教育在普及,缺医少药的农村开始有了“赤脚医生”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新中国在艰难曲折中仍然不断取得进步。
“真正的好日子还要从改革开放以后算起,”岳父如是说。“1979年,戴在我头上三十多年的地主子弟帽子终于被摘掉,‘右派‘也被平反,我成了一名不受歧视的普通公民。1980年,我被聘为民办教师,让我再次感受到了教书育人的人生价值,1990年,我通过考试转正为公办教师,工资待遇逐年提高,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。现在我衣食无忧,家用电器一应具全,还在县城买了房子,真正实现了病有所医,老有所养,住有所居的小康生活,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这可真是几千年来都未曾实现过的梦想啊!”
“是啊。”我说,“更美好的中国梦还在后头哪!”听罢岳父的一番话,我很感慨。他们这一辈人,生于战乱,长于忧患,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,吃了那么多的苦,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,现在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,就那么知足,说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满满幸福感。
说起幸福感,总的趋势是一代更比一代強。记得我小的时候,按现在的标准看是很穷的,但大人们也会慈爱的看着我们说:“瞧瞧这些孩子,生在新中国,长在红旗下,真是掉在蜜罐里了。”现在我知道,说这些话的长辈都是从旧中国里过来的,和旧中国的战乱、饥饿、瘟疫相比,我们不就是掉在蜜罐里了吗?我们这一辈人,少年时期因为文革耽误了些许学业,青年时期经历过企业改制下岗再就业的迷茫,中年时期为了孩子上大学凑足学费,为了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,也做过不少难,但那些都过去了,回首看,我们对生活的期待大都已经梦想成真,如今像家用轿车这种发达国家家庭才能拥有的标配,也开始进入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,想一想还真是像做梦一样。显然,我们的孩子又比我们更幸福,他们这一代多是独生子女,童年时经历过超过上几代人更多的呵护,从幼儿园到高中,家长接送是一个标志性现象,尤其是女孩子。但是,谁要说这一代人被娇惯坏了,我就不认同。拿我自己的女儿说,孩子聪明好学,且富有爱心,如今已在沿海发达城市成家立业,生活质量和文明程度都远超她的父辈。当然,也不是没有闹心的事情,当初为了购房首付,也是掏空了孩子双方家长的家底,如今他们还担负着不菲的房贷“月供”,但我想,和他们的父辈祖辈相比,这实在是也算不了什么,我相信这些都是进步的代价,等到孩子的孩子长大之时,他们一定会更幸福吧。
岳父在历史上遭受过不少挫折,但他从不怨天尤人。他说,“与国家的荣辱相比,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?翻遍二十四史,凭心而论,没有比中国共产党更伟大的执政团队了。共产党领导国家用几十年的时间走过了发达国家几百年的发展历程,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,今天我们的国家繁荣稳定,来之不易呀!反观世界上一些战乱不休的地方,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看不到希望,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发展机会,实在是悲剧!但不要忘记中国曾经有过比这些国家还要悲惨的历史,自1840年之后,中国战乱频仍、山河破碎、民不聊生,鸦片战争、太平天国运动、八国联军侵华、中日甲午战争、军阀混战……动荡了整整100余年!100余年啊!血雨腥风,暗无天日,漫漫长夜望不到尽头!是共产党创建的新中国让我们走出了百年噩梦,一洗百年耻辱,让我们经历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,再到今天开始強起来的光辉历程,我们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,应该感恩。”
岳父侃侃而谈,意犹未尽,我为老人家的爱国激情和见识所感染,激动的说:“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真是幸福!我们党提出了‘两个一百年’的奋斗目标,第一个‘一百年’,在建党一百年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,我们很快就可以见证。第二个‘一百年’,在建国一百年时,把我们的国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----这个宏伟的目标一定能实现!”
忽然楼下传来喊我们吃饭的声音,仿佛这才闻到了扑鼻的饭香。我抬头望一眼窗外,一轮夕阳艳丽无比,刚好帖在西山的山顶上,几只飞燕从窗口忽倏掠过。我起身对岳父说,“明早我们一块儿登山看日出吧。”岳父说,“好啊,旭日东升,蒸蒸日上,祝福我们的祖国兴旺发达,繁荣昌盛!”听罢岳父此言,我想起了毛泽东在他的名作《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》中的那句预言革命高潮之到来的名言:“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,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,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。”今天,我们借用这诗一般的语言来预言中华民族之复兴,不是也很贴切吗?